2019年12月的昆明发生了一件事,《云南映象》从演出了8年的剧场搬家了,辞旧迎新,在一个新的剧场开始了她新的旅程。

2020年1月,北京的国家大剧院即将发生另外一件事:《云南映象》第6000场,是的,你没有看错,第陆仟场纪念演出,即将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时光一下倒流到2003年,不,应该再往前流逝3年,2000年,杨丽萍把自己的户口从北京迁回了云南,从而拉开了这场传奇的序幕。

当年我以为她退休了,是的,她的作品、她的艺术足以让她功成名就,这个圈子里,多少人,躺在一首歌上,躺在一首舞上,靠回忆活着,这甚至可以说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当年我一度以为她转行了,当03版《射雕英雄传》里那个梅超风惊艳全国的时候,我还在文章里心情复杂地说:“恭喜杨老师找到了晚年正确的职业”。

我扼腕叹息一个传说的落幕,却不曾想到这竟然是另外一个传奇的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回云南干什么去了,急流勇退?策马入林?金盆洗手?当然都是情理之中,甚至都是正确的选项。她的的确确是到山野中去了,却不是归隐,而是酝酿,而是重生。

《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光十色的现代都市就是慢性毒药,毒害的又岂止是我们的眼睛?我们的耳朵?他毒害着自由,毒害着创造力,毒害着我们的灵魂。

离开了现代都市,离开了名利场,离开了那些贪嗔痴,卸掉了尘世的铠甲,杨丽萍重新变成了自由的精灵。她,当然是有觉悟的人,她说:“当双脚站在土地上的时候,就,如鱼得了水。”。

好一个如鱼得水,好一个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这是多么动人的一幅画面,一个赤了脚的人,长发飘飘,白衣袅袅,向林中奔去,这不就是陶渊明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吗?这不就是电影《飞越疯人院》的最后酋长砸碎玻璃窗,奔向远方的那个镜头吗?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三年的时间,她走遍了云南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然后,她回来了。只是这次不是她一个人回来,这次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群人,这群人有一个名字叫——农民,这群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存粹。

没有压过腿,只有压过腿才能跳舞?没有擦过地,只有擦过地才能跳舞?不会转圈,不会技术技巧,就不叫舞蹈?就不能跳舞?呵呵,舞蹈何时变成了一座只能仰望的象牙塔?舞蹈何时变成了一座有了栏杆禁止入内的雷池?舞蹈,何时变成了一种只属于某些人的特权?笑话。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2003年,我观看了这台名叫《云南映象》的作品,作品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我就说说当时在场的两个人吧,一个是舞蹈界的泰斗,当时的中国舞协名誉主席贾作光先生,老先生看完乐得像个孩子一样,在观众还未完全散去的剧场里手舞足蹈起来,连声说:“好,好,太好了。”,我想,他应该是想起了他年轻时候在内蒙古大草原生活、工作、创作的美好时光。

另外一个人,是我邀请同去的一个朋友,完全不是这个界别的人,她是生活工作都和艺术毫不相干的一个普通人,看的过程中她却一直在哭,几乎是从头哭到尾,而且是越哭越伤心,越哭越难受。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就是想哭,就是抑制不住地想哭。我的朋友是四川的羌族,其实离开故乡离开那片土地也已经很久了,久到她也早已变成了这都市芸芸众生中的一只蝼蚁。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触动了她,但我想,那一定是有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抑郁封闭已久的情感,这情感决堤而出,瞬间,就让人淹没其中,无法自拔,这种心情,我懂。

一个是舞界泰斗,一个是普通观众;一个是耄耋老人,一个是青春游子;一男,一女;一个笑,一个哭……曾经有一句名言说得再好不过,他说:“一个优秀的作品,散场的时候,你听到的不应该是人们在探讨这个作品,你听到的应该是,人们在探讨他们的生活。”。

这是《云南映象》的第一好,作品好,也是第一难,创作难。

这个作品为什么好?因为这作品表面讲:自然万物,传说人文汇集而成的云南的映像,实际上讲的却是“一个女人的一生。”。这才是《云南映象》的灵魂,要不然,多年以后,为何你还记得那句歌词:“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会熄掉呢……”,而这灵魂的歌,灵魂的舞,洞穿时空,直击人心。

贾作光老爷子为什么笑,普通观众为什么会哭,就是这四个字——“感同身受”。

而艺术作品的结果有多好,创作的过程就会有多难。《云南映象》创作之艰难之艰辛,即便功成名就如杨丽萍亦不能免。殚思竭虑、披肝沥胆是艺术家的本分,拒绝商业卖房做戏也都是艺术家的操守与坚持,偶遇“非典”那是九九八十一难的考验,而被否定被误解才是让人真正难受的熬煎。不过还好,俱往矣,历经万千,终于孔雀涅槃,凤凰于飞。而今回首一望,多少过往,尽付笑谈中,这又是人生怎样的大智大勇。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云南映象》当年的演员75%来源于田间地头,他们是真正的农民。

例如其中的主要演员之一虾嘎,就是后来那个用《太阳鼓》敲得你魂飞魄散的家伙,当时的家,连车都不通,杨老师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田里放牛,杨老师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去跳舞?”……就这样,一个放牛娃,跟随着杨老师走出了家乡山村,走到了省城昆明,又从昆明出发,走到了全世界。当这个云南哈尼族的放牛娃,在瑞士洛桑联合国举办的文化交流活动上表演他的舞蹈的时候,我能想到的一句话就是:“艺术,改变人生。”。

这么多年来,那些没有接受过一天所谓“专业”训练的农村孩子,因为艺术,因为杨丽萍,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还有一个孩子叫金花,大理的白族,11岁来到杨丽萍的舞团,一跳就跳了十几年,而今,这个从苍山洱海边走出来的农村姑娘,去年在全世界现代舞的圣殿英国伦敦萨德勒之井剧院发布了自己的作品,而她和英国艺术家合作拍摄的舞蹈电影也于去年发布,她参与主演的《春之祭》已经走遍了全世界。

这样的例子,这样的故事,在《云南映象》的剧团里,在杨丽萍的身边还有很多很多。

这些年我觉得杨老师已经不仅仅是在做作品了,而是在做平台,做希望,做未来。是的,无数的年轻人,心怀梦想的年轻人,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来到她的身边,来到这个平台上,学习、训练、创作、思考,无数个年轻人从这个平台上摸爬滚打然后展翅高飞,

《十面埋伏》中的“虞姬”胡沈员,成为了《舞蹈风暴》的总冠军;《平潭映象》里的王子、《春之祭》中的“祭师”大朱,成为了走遍世界冉冉升起的舞蹈新星,还有唱京剧的、跳街舞的、以前不知道干什么的,不拘一格,不问出处,一个个,一批批年轻人从这里出发,从孔雀那里学会了飞翔的本领。

很多时候,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在做艺术了,这,是在,做功德。那个时候国家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大规模地提出“扶贫”这个口号,而《云南映象》,而杨丽萍和她的平台,却实实在在地在做着“艺术扶贫”,好多年。

艺术帮扶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贫穷,帮扶的更是如何让一个灵魂更加健全,让一个人的人生如何更加丰富,如何充满无限的,可能性。

《云南映象》的第二好,真的是大好,功德无量,超越了艺术,超越了艺术家,这正是“艺术改变生活,艺术改变人生。”,

当然,还是那句话,有多好,就会有多难,现在有多辉煌,来路就有多曲折反复。你,可以想象;你,也许无法想象。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一个舞台作品和其他的艺术作品还不太一样,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一篇小说,一幅画,一首音乐,一个电影,做出来了,就是做出来了,基本就结束了。而舞台作品,做出来,公演,首演仅仅只是第一步,这其实是另一个长征的开始。

做出来不容易,做好不容易,而更不容易的是演下去,活下去。建国以来的舞台剧,能够至今常演不衰的剧,屈指可数,是真的基本屈一只手的指头就可以数得出来的。演出场次能够过千场的已是奇迹,作品又好市场运作得也好的,偶尔能够有几部能够演上百场,也已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情况,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首演之后,一两场、最多十场、二十场之内就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

这其中当然也不乏好的作品,但可惜,一部戏要活着,要活下去,作品好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一个因素。

一部舞台剧要长期存活下去是一个复杂的综合的系统工程,其中可能牵扯到多个系统,例如:作品创作、演员培训管理、观众培养经营、市场营销运作、巡演、剧场、制作、宣发、版权、折旧、资金、政策等等等等。事无巨细,每一个却都又有可能让这部作品就此打住,所以才说,做好首演只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而《云南映象》就这样在首演后,默默地存在了下来,当年,我估计没有人会去想过她到底能演多久?到底能演多少场?就是这么一场一场地谈,就是这么一场一场地演,好像过日子一样,时间缓慢地流逝着;好像种地一样,播种、发芽、施肥、防虫、成熟、收获,然后再来,然后再来,然后,再来……没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就好行者一样,他只管走;就好像农夫一样,他只管种……如果说每一场演出就是一场轮回,如果说每一场演出就是一道年轮,而今,这颗当年小小的种子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遮阴蔽日,在时光的风中摇曳婆娑。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云南映象》这部戏来源于生活,精炼于生活,她又慢慢地伴随着时间沉入了生活,化作春泥更护花,一天天,她好像日出日落;一年年,她好像滇池边的红嘴鸥;一次次的调整、离别、更替,渐渐地,《云南映象》重新融入了生活,重新,成为了生活本身。

是的,这部戏成为了云南人,成为了昆明这座城市,成为了,从世界各地来到彩云之南的人们的一种——生活。

每天晚上云南艺术剧院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楼下人头攒动川流不息,时常有一个身影悄悄地避开人群,上到剧场三楼的排练厅,总有眼尖的观众好像发现了外星飞船一般地惊呼:“啊,你看,那是不是杨丽萍?”。是的,那就是杨丽萍,

《云南映象》在楼下演着,剧场三楼简陋的排练厅里,她又创作出了《云南的响声》、《藏谜》、《孔雀》、《十面埋伏》、《孔雀之冬》、《春之祭》……等一大批享誉世界的作品来。

最繁忙的时候,昆明的定点剧场在演定点版的《云南映象》,国内的某座城市在上演巡演版的《云南映象》,丽江和九寨沟的旅游定点剧场里上演着《云南的响声》、《藏秘》,《平潭映象》也在巡演着,而孔雀当代舞团则携带着杨丽萍新创作的《十面埋伏》、《春之祭》等舞蹈剧场作品走遍了伦敦、爱丁堡、布里斯班、东京、悉尼、莫斯科、多伦多……五湖四海,天涯海角。

但无论走了多远,无论走了多久,杨丽萍最后都还是一定会回到云南,回到故乡,回到起点,她一次次地沿楼梯拾级而上,走上那个熟悉的排练厅,她一次次拒绝僵化,拒绝雷同,拒绝停止思考,拒绝固步自封。

一个个全新的作品从这个三楼的排练厅里被创造了出来,好像树梢上盛开的娇艳的花,而楼下常演不衰的《云南映象》好像这树的主干,而再往下,则是那片生她养她给予她无限灵感和想象的——大地。

我想,这戏能一直演下去,有很多原因,有很多机缘,但其中,最重要的,是杨丽萍对于她脚下这片土地的深信,她顶天立地地站在这地上,不仅仅是站着,她的脚都插入了这泥里,她的脚趾都抓紧了泥里的石头,远远看过去,她,就好像一颗树,扎根于此,她深信这片土地能够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力量。

同时,她还坚持着一份重重的责任,这责任是那几十几百个农民演员,这责任是那几十几百个家庭,这责任更是那几百几千年的传承。

你见过云南的女人干活儿搬重物吗?那么瘦小的身体里居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一边怀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一边把巨大的重物通过一根绳子勒在额头上,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就这样一步一步向高处走去,你抬头仰望,那人,好像走在云里;你抬头仰望,那人,哪里是人,那人分明是山,是的,那个女儿国里永远不能停歇的女人,分明就是一座山。

我想,这是《云南映象》的第三好,艺术家回归、融入、变成了自然的一部分,而艺术,则变成了生活本身。

艺术有多不易,生活就有多不易;生活有多少艰辛,艺术就有多少艰辛。不过,幸好,还有这棵树一样的女人;不过,还好,还有这座山一样的女人。为我们承担,为我们美丽,为我们,坚守。

《云南映象》至今上演,16年,演出场次即将达到6000场,这是由一个女人开始的传奇,这是由无数普通人无数普通岁月建成的奇迹。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突然想起了那个词:“十亿个掌声。”。“十亿个掌声”曾是华人社会赠予亚洲歌后邓丽君的最高评价,也是她那场著名的演唱会的名字。

我在想,16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又有多少次掌声响起在《云南映象》的演出中,6000场演出,按一场1000个人算,按一个人鼓掌10次算,这里也有6千万个掌声啊,还有那些响在心里的掌声呢?还有那些响在生活里的掌声呢?《云南映象》堪当此誉;杨丽萍,堪当此誉。
十亿个掌声——《云南映象》纪念版将走进国家大剧院
2019年12月21日,《云南映象》从演出了8年的云南艺术剧院搬往昆明融创文旅城·云南映象大剧院继续每日上演。

2020年1月11日、12日,《云南映象》将在北京国家大剧院进行为期两天三场的“六千场纪念演出”。带好你的掌声,我们一起,到剧场里去,去致敬传奇;去,相信奇迹。

天体物理学家卡尔·萨根这样说到:“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值此新年之际,我也想对《云南映象》和杨老师说:
再见,2019,谢谢,有你的一路相伴;
你好,2020,期待,你和我的大海与星辰。

文章来源:舞林秘籍
作者:骆驼单腿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