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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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谢礼恒
部分文字来自王飞《几生修得到梅花》
摄影、书法 | 王飞
设计 | 张涵 胡丹
中华书局2016年新版郑逸梅先生经典随笔集《花果小品》，我爱不释手，不停翻看。园艺大家、散文名家周瘦鹃甲戌（1934）孟冬为其撰写的序言里写，“年来百忧内焚，悒悒不乐，所赖以慰情者，厥唯花果。每当笔耕之暇，辄归就小园，把锄于花坛果圃之间，用以忘忧，而忧果少解。”
《花果小品》第一篇郑先生就率写梅花：
一年芳讯，梅占春先。
岁寒三友中，唯一树梅花，最为妩媚。梅为落叶乔木，早者冬至前即开，晚者春分时始放，若栽植多株，则可以次第繁荣，相续不断。厥色或红或白。在含苞初坼之际，红者似点点胭脂。白者微晕嫩碧，遂有“绿萼华”之称。梅更有黄色者，《烬宫遗录》云：“西苑黄梅最多。上所好也，花时临赏。每折小枝，簪于小瓶，遍置青霞轩、清暇居等处几案间。”
《長物志》云：“幽人花伴，梅实专房，取苔护藓封。枝稍古者，移植石岩或庭际，最古。另种数亩，花时坐卧其中，令神骨俱清。绿萼更胜，红梅差俗。更有虬枝屈曲，置盆盎中者，极奇。”盖梅含春绰约，缀雪清妍，自是人间尤物也。
郑先生是将“梅花”与“蜡梅”分开盘算的，他写蜡梅也好看：
岁寒清伴，蜡梅与水仙、天竹尚已。蜡梅，落叶灌木，树不甚大，叶作长圆形，花黄色，蒂紫，瓣似捻蜡所成。《学圃余疏》云：蜡梅本名黄梅，故王安国尚有咏黄梅诗。至元祐间，苏东坡、黄山谷始命为蜡梅。《梅谱》云：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而香，故名。
昔贤咏蜡梅诗什，美不胜收，略取一二，以实我话。
高荷云：“只恐春风有机事，夜来开破几丸书。”
谢翱云：“蜜房做就花枝色，留得寒蜂宿不归。”
耶律楚材云：“枝横碧玉天然瘦，蕊破黄金分外香。”
范成大云：“金雀钗头金蛱蝶，春风传得旧宫妆。”
陈与义云：“只愁繁香欺定力，薰我欲醉须人扶。”
尤袤云：“浑金璞玉争多少，要与江梅作近亲。”
春节期间，我在省艺术研究院副院长王飞的朋友圈见到几张影梅，早晓得作为一位杜诗研究学者、书法家，他在杜甫草堂拍了不少梅影，出书写字忙不迭。干脆约他一组以梅为题的摄影片子，又请他写几幅以梅为题的书法应景。之前同道的书者胡建锋为避疫情，在自己青城山的幽斋“幽居”， 在他那里，“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王飞则说，书房里，艺术往往给人造梦，这疫情期间，他多了时间拍照写字，竟感觉不到烦闷。三天后，隔山隔水，几幅梅诗飘然而至。纸上字，园中梅，用墨如醉，哲心如发，脱离了花木的生命轮回而似缔造了另一种生命。
而见他发来这组无人的梅影，仿似上了颜色的墨梅，斜刺里生出淡淡三二枝梅，或干脆寂寞一枝，仿若老干旁生，未画的永远是个世界，永远不见老干那边如何景致，大片留白引人想象。他取抽象的局部，引人往更简淡的深处。见这边几枝又清极生寒凉的样子，疏朗着花十余朵，梅朵如行云流水的弦语，韵律飘逸，节奏畅达。正因此，书家、画家的写意就像诗人，用最简单的句子，做最简单的表白。我之前说，想要那种“寂寞开无主”似的片子，飞院说去找，结果一来一去，我们都成了梅的粉丝，一来一去，杜甫草堂的这些梅也首次以这样“线上驻足”的观花之式，成就如此清美的况味，真是不易。那些去过草堂的没去过草堂的，好似都因为这梅影，让自己与梅的身世、美的孤寂有了联系，“许多被遗忘的事物浮现出来，包括阳光、凉风、花香、鸟语、水声、歌声，甚至喜悦与悲伤。”
明月梅花照读书。花事如人事，清淡里隐约剪不断的宿契，就像两个清净如水的人，现世里一场相遇。难怪董桥说：我们谁不在指望那股添了骨气的清秀？
和着那些摄影和书法，王飞还贴心写来一篇小文，取名《几生修得到梅花》，我照录如下，权当是给“梅”造幅私人化的倩影：
春节期间，接杜甫草堂工作人员电话，说今年草堂梅花开得特别好。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博物馆所有活动暂停举办，草堂已经闭馆。满园的春色，好比撂荒的庄稼地，就这样藏在围墙里面自开自落，无人游赏，真是可惜。问我是否方便，找合适的时间去草堂拍拍梅花。
春梅有信，我愿如约。
梅花是我一向喜欢的摄影题材，要颜值有颜值，要内涵有内涵，百看不厌，常品常新。梅与中国传统诗词的渊源很深，古往今来，文人士大夫就喜欢拿梅花说事，写出的梅花诗文可谓浩如烟海，洋洋大观。其中有太多的理想寄托和情感投射，如泣如诉，如痴如醉，发散为乾坤清气，低徊着狼藉残红。流水野桥，宜其疏影暗香；春风驿路，红尘几度轮回。它是红颜，是佳士，是禅意，是音书，是离恨，是情愁，是山中雪满，是明月前身。“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陆游爱梅花，恨不得把自己装进去。其实每一个人，都可以从梅花看见自己。杜甫最是咏梅圣手，“绝知春意好，最奈客愁何。”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杜甫笔下的梅花，最打动人的就是其中的人情之美，他愿意设身处地，推己及人。所以诗圣也是情圣，赤子之心，一往深情。
杜甫身后的草堂，正如他留给后世的诗意芬芳，历代遍植梅花，成为赏梅的胜地，想来这一定很切合诗圣的心意。在这个寂静的春天，又走进杜甫草堂诗情画意的园林，似曾相识，春深似海。徜徉在长廊花径，流连光影，感觉春光如有待，温故而知新。也不必问“寂寞开无主”，还是“欣欣物自私”，凡会心处即有风景，有风景处这边独好。
草堂有梅花，这个春天才是香的。可以放肆地大口呼吸，其香到骨，沁人心脾。
王飞记于庚子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