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3日是文化和自然遗产日。今年的活动主题为“文物赋彩全面小康”。为宣传2020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小碑制作了新一期专题栏目《镌画入石 经史永存》,准备了“石上儒光——西安碑林藏三种儒家石经”以及“镌石画语——西安碑林中的线刻画”两篇图文展览,邀您感受儒家经典及线刻画之美。
石上儒光——西安碑林藏三种儒家石经
随着汉代儒家学说独尊地位的确立,训解和阐释儒家经典的学问——经学便应运而生,并成为中国传统学术的主流。由于儒家经籍传播会产生“章句舛误,俗儒穿凿,疑误后学”的问题,自汉至清代共七次由朝廷组织将儒经校勘刻石,作为官定标准本供儒生士子观览摹写。
西安碑林在全国诸多碑林中,素有“金石渊薮,经史宝库”之称,并以其悠久之历史、丰厚之内涵、宏富之收藏而享誉宇内,堪称举世无双,领袖群伦。在西安碑林众多贞石之中就收藏有汉《熹平石经》、曹魏《正始石经》、唐《开成石经》三种早期儒经刻石,其中以堪称西安碑林源头、儒经“今本之祖”的唐开成石经最为规模宏大、体系完备。
石经肇始——汉《熹平石经》
汉《熹平石经》为中国古代刊刻最早的一部石质儒经。《熹平石经》又称“汉石经”、“一体石经”,是由东汉著名学者、书法家蔡邕及官员堂谿典、杨赐、张驯等人为正定六经文字而奏请刻立的。
西安碑林藏《熹平石经·周易》残石之一
《石经》自东汉熹平四年(175)至光和六年(183),历时九年告成。所刻有《周易》、《尚书》、《鲁诗》、《仪礼》、《春秋》和《公羊传》、《论语》共七经,凡46石、92面,计20余万字。《石经》皆为隶书,据史籍和石经残石上人名,参与校经和书丹者是以蔡邕为主的多位硕儒及善书者。《石经》刻成后立于洛阳太学,“后儒晚学,咸取正焉”,当时的盛况是“其观视及摹写者,车辆日千余辆,填塞街陌”。但好景不长,中平六年(189)发生的董卓之乱,《石经》遭到破坏,之后,其厄运便开始了:北魏时被用作建筑材料,东魏时迁移途中部分被没入河中,隋末迁移后又被用作柱础,至唐贞观时魏征开始收集,但已“十不存一”。自唐以来,洛阳时有《石经》残石出土,据统计,目前已发现残石共计9000余字。残石除西安碑林之外,中国国家博物馆、上海博物馆、河南博物馆院及台北历史博物馆均有收藏。
西安碑林藏《石经》残石是《周易》的部分内容(下文简称残石),与上海博物馆藏两块残石同属《周易》的一件原碑,且可拼合复原。残石分两面,呈不规则长方形,厚16厘米;正面最高31厘米,最宽66厘米,存27行,246字;背面最高33厘米,最宽61厘米,存20行,191字。两面共存437字,为存世《石经》字数较多者,倍受学界珍视。
西安碑林藏《熹平石经·周易》残石之二
《石经》除了校正儒经和规范文字的目的之外,其在文字史和书法史上的意义也极其重要。《石经》的隶书是当时官方正体的典范,折射出中国书法艺术史上至为重要的阶段所达到的辉煌,奠定了魏晋之后的汉字向楷书、行书深化的基础,深远地影响着唐代至清代隶书延续发展。清孙承泽评《石经》书法为“两汉之冠”,其书丹者包括蔡邕在内皆属恪守法度、恭谨慎行的学者型官员,也正是书者们的特殊身份,才形成了《石经》严整规范、端庄典雅的风格。与同时期专司刀笔的文吏们及民间自由活泼的隶书书风迥异,散发着静穆庄严的庙堂气息。以书法角度赏析,西安碑林藏残石笔划圆劲匀称,一丝不苟,波磔含蓄,不逾其矩;字形方正,结构精严;通篇风格字距行距布置均匀,规范整齐,和谐统一。当然,也有人见仁见智,认为其过于整饬谨严,缺乏艺术上张扬个性的创造力,也失去了一些自然天真的情趣。
西安碑林藏《熹平石经·周易》残石拓片之一
如果提及这件残石的经历,可谓曲折生动,颇具传奇色彩。据研究,西安碑林藏《周易》残石1929年出土于洛阳太学旧址,1931年于右任在洛阳古董商处发现,并谈定价款为4000元,当时仅付价款一半作定金,残石仍暂存洛阳。1933年于右任委托因公来南京的杨虎城途径洛阳时向古董商补齐余款,取得残石,并随杨氏专列运南京交付于氏。之后,于氏将残石转送上海保存并影印。1936年于氏将残石及《鸳鸯七志斋藏石》捐赠西安碑林,因残石珍贵,于氏委托时任陕西考古会委员长张鹏一专门单独保管。1937年抗战爆发,为保护残石,已任西安碑林管理委员会主任的张鹏一先将其在碑林密藏,1939年又亲自带回富平董南堡家中,吊挂于枯井中,并要求家人严格保密。1943年张氏临终前嘱其子张午中妥为保管,务必完璧送归于右任。内战爆发后,张午中为确保残石安全,设法转存于右任故友三原张文生处。张文生又将其转存三原民治学校,后又运至于右任侄儿于期家中保存。1952年西北文化部文物处在档案中发现残石线索,并通过张文生了解残石下落,自三原取回,重新入藏西安碑林。至此,残石结束了其一段曲折动人的辗转流传,珍藏于西安碑林这一石刻宝库,也算是宝物有灵,善得其归。
西安碑林藏《熹平石经·周易》残石拓片之二
金石学家马衡先生曾说:“宋人录《熹平石经》多至千七百余字,独未见《周易》,不意后八百年,更得此数百字。吾辈眼福实过宋人,何其幸欤!”西安碑林所藏《周易》残石虽历遭磨难,但却得到诸多仁人贤士竭力呵护才得以善存。当我们面对这一古穆典雅的汉代遗珍时,马衡先生的认识与感受应该也是不难体会的。
集三体于一石的曹魏《正始石经》
《正始石经》是曹魏正始二年(241)刻立于洛阳太学讲堂西侧的官刻儒经范本,所刻内容有《尚书》、《春秋》和部分《左传》,碑数有28碑和35碑两种说法。石经用古文、小篆和隶书3种字体书写,故又称《三体石经》,格式有两种,古文在上,列篆隶于其下的一行直下式和古文在上,并列篆隶于其下的品字形式。其书者有卫觊、韦诞、邯郸淳、嵇康、张揖等几种说法,王国维、马衡等人认为卫觊书写较为可信,王国维《魏石经残石考》云:“品字式者古文、篆、隶三体似出一手,直下式者则三体似由三人分别书之,而书品字式古文与书直下式古文者亦非一手。不独书人不同,即文字亦不画一。”虽已发现的残石上并无书写者姓名,但从风格来看,石经并非一人所书,应该是由包括卫觊在内的多位书家共同完成的。
石经自刻立后遭兵乱残损并屡次迁移,隋开皇六年(586)迁入长安置于秘书内省,唐贞观初,魏征将所搜集残石置于九成宫秘书监。自宋代始,石经多在洛阳出土,1945年西安许士庙街出土《尚书·康诰》残石一块,高26,宽18厘米,单面刻字,残存7行共35字。1957年在西安青年路西段出土残石一块,高41,宽30厘米,一面刻《尚书·梓材》残文10行,共33字;另一面刻《春秋》残文10行,共50字。《尚书·梓材》残石右下刻“始二年三”字样,可证明刊经时间为“正始二年三月” 是现存石经残石极少有纪年者。专家研究认为此石出土地西安市青年路即唐时秘书省之旧址,证实史书石经迁入长安置于秘书内省,魏征置残石于秘书监是可信的。此二残石现藏西安碑林。
《正始石经》是我国目前发现最早的将同一经文用多种字体刻于一石的石刻,除了具有规范汉字和校正儒经的目的,还用当时通用易识的隶书、小篆对照书写难识的古文,这对古文的保存和传播,对于研究我国古文字演变具有重要作用。
石经三种字体书法庄严凝重、规整统一,为曹魏标准字体之代表。王国维、罗振玉、马衡等学者认为其古文同《说文解字》中的古文都源于孔府“壁中本 ”,是先秦古文经本流传可见的唯一实例,可校正《说文解字》古文之误,可作为辩识古文真伪的参照标准。此古文横竖笔画多两头尖细中间较粗,弯曲笔画多起笔粗而收笔细,似蝌蚪形,则又被俗称为“科斗书”。由于是魏时人所写古文,笔法统一简省,结构对称,布白均匀,不同于《说文解字》中古文和先秦时的青铜铭文。经文篆书承袭汉篆法则,字体长方,结构严整,字划细挺,正如罗振玉所说的使转处多方折,结字疏密得宜,姿态天然,上承李斯之流,下启李阳冰之源,足考篆法递变之迹。是标准的官定小篆范本。经文隶书基本继承了《熹平石经》等官定标准隶字的整饬谨严风格,只是平行竖画较汉经隶书相背弧度更大,个别笔划略失圆润,似乎缺少了汉经静穆庄严的气息。总之,《正始石经》三种字体集于一石,除了正定儒经、规范汉字的目的之外,还以其范本的作用对后世学书者产生深远影响,在中国书法发展史上是具有其特殊意义的。
西安碑林的源头——唐《开成石经》
开成石经原石局部
如果追根溯源,西安碑林历史的源头就是一部厚重的中华文化石刻元典——唐《开成石经》。
唐文宗时,郑覃奏请朝廷召宿儒奥学,校定儒经,并勒石于国子监,以改正经籍传播中的讹谬,文宗欣然采纳。其后,郑覃以尚书右仆射兼国子祭酒的身份主持刊刻唐石经工程。石经刊刻历时四年,开成二年(837)完成,故称《开成石经》(以下简称石经)。唐末天祐元年(904),朱温逼迫唐昭宗迁都洛阳,留守长安的佑国军节度使、京兆尹韩建放弃外郭城与宫城,以原皇城城垣为基础,缩建为新城,并将原立于唐代国子监的石经(时在新城之外)向新城内迁移。两年后,石经迁移工程可能并未完成,韩建改任青州刺史。后梁开平三年(909年),朱温将刘鄩入守长安。刘鄩属吏尹玉羽建议将韩建未搬迁、被“委弃于野”的石经运入城内,刘鄩认为防备邠岐之兵侵袭才是至要,搬迁石经并非“急务”。尹玉羽劝诱刘鄩:假如敌军兵临城下,把石经碎为矢石,当做攻城武器,将会“助贼为虐”,于我方不利。刘鄩然纳,乃将其余石经迁置城内唐尚书省之西隅(今西安北广济街一带)。北宋元祐二年(1087年),陕西转运副使将石经再次徙至“府学之北墉” (专家研究认为此地应为北宋西安府城的西南角或西南部),同迁者还有诸多唐宋碑刻。北宋崇宁二年(1103)知永兴军府事虞策最终将石经及其它唐宋碑刻移置“府城之东南隅”(即今西安碑林现址)。可以说,石经的迁置过程,就是西安碑林的形成过程,石经即是西安碑林之滥觞。
《唐开成石经 》拓本 局部之一
《开成石经》现存西安碑林博物馆第一展室。共114石,两面刻。每石高216厘米,宽83至96厘米不等,厚20厘米。内容包括《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等12部儒经及辨正经传文字形体及音注的《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共计65万余字。石经部分内容在后梁时补刊,北宋添注,于明代关中大地震时遭断裂,后对缺损予以补刻。是我国古代七次刻经中,时代较早且保存完整者,被誉为“古本之终,今本之祖”,堪称中华文化的元典。
《唐开成石经 》拓本 局部之二
作为较为完整的唐代儒经标准刻本,石经具有重要的版本价值,是校勘整理儒家经典的珍贵实物资料。石经使用唐代通行的楷书写成,对唐代的经籍用字起到了强有力的规范作用,使楷体作为规范字体的地位从此确立,深入人心,并沿用至今。在格式上,经文的排刊充分考虑到制作拓本的需要,每面碑文分八栏,栏与栏之间以横线相隔并留空,便于将拓本装订成册,供士子、经生阅读。这样也直接促进了木版雕刻印刷书籍的形成。经文中遇到唐代多位皇帝名讳的文字,皆用缺笔的方法予以避讳,是研究我国唐代避讳制度的一组实例。
石经是由明经陈玠、艾居晦、段绛等人共同书写,字体虽皆为工整严谨的规范楷体,但书风差异明显,从中可分别体现出字体受欧、虞、禇、颜几位唐楷大家之影响。
如《周礼》结构自然萧散,点画含蓄圆融,谨守法度,中规入矩,于此可窥得虞世南书法的君子之风;
《唐开成石经 周礼》拓本 局部
《周易》结体严谨,用笔方正,颇有欧阳询楷书的森严法度;
《唐开成石经 周易》拓本 局部
《左传》则融合了褚遂良的节奏分明和颜真卿的丰润朴厚。
《唐开成石经 左传》拓本局部之一
《唐开成石经 左传》拓本局部之二
可以想见,面对着规范秀美、风格多样的儒经楷书,士子、经生们在朗朗诵读、默声抄写的同时,应该也会留心石经的书法,并受到影响。如此说,石经书风师法欧、虞、禇、颜等唐楷大家,同时对几位唐楷大家书法的传播也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