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国家博物馆展出的“雕绘乾坤——潮州木雕展”
中国传统建筑是以木构为主。为了木材的防腐、防蛀、防潮，也为了构件的美观，逐渐形成了两种很有特色的装饰装修类型：彩画和木雕。其中，潮州木雕在中国传统木雕体系中独树一帜，别具风采。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潮州木雕，是流行于广东潮汕地区的一项民间雕刻艺术，主要用于建筑构件，也包括室内家具和祭祀器具。这项技艺主要流行于当今潮州市湘桥区意溪镇莲上村、西都村，同时波及潮安、饶平，汕头市的澄海、潮阳、潮南，揭阳市的榕城、揭西、普宁、惠来，汕尾市的陆丰，梅州市的丰顺、大埔、五华、兴宁、梅县等县市和福建东南部沿海一带城乡。
潮州木雕是广东十大雕刻的一个分支，以鲜明的地方特色而著称。它起源于唐，明末进入成熟阶段，清代至民国抗战前为鼎盛时期，其成长发展与潮州建筑的发展相适应。潮州木雕最典型的风格是髹漆贴金与多层次的镂通雕刻，追求精细、纤秀、瑰丽的艺术效果。
潮州木雕主要用于庙宇、祠堂、民居三类建筑上；通常的形式有黑漆装金、五彩装金和本色素雕三种。装饰主要集中部位有：结构的框架部位与联结部位;内外空间的沟通交结部位；室内空间的分隔部位；家具和祭祀器具以及一些带有特定观念的特殊部位。本文将略述潮州木雕发展概貌。
一、远古时代“雕”的形成
潮州建筑以木构为主，木材需要保护和雕饰，一般认为，潮州木雕起源于唐代。而“起源于唐”的说法还不够确切。“雕”是指人们在一块石头或木材上用刀等工具刻、削，使素材依作者的意图形成各种形态。从广义上讲，木雕的范围包括很大，如木门的加工，门闩的制作等。我们民族爱美，装饰意识很强，现存的河姆渡文化木雕鱼，是远古木雕的萌芽。远在商代，王室中的“六工”就有木工。《礼记·曲礼》有记载：“天子之六工曰：土工、金工、石工、木工，兽工、革工。”周代又有八材之称，“珠曰切，玉曰磋，……木曰雕，石曰磨”。春秋时，木雕工艺已相当发达，长沙战国出土的木雕花板，有镂空透雕和斜刀平雕等多种工艺。汉代木雕发展更为精良，分工更细。《汉书·地理志》记，“严道有木官”，即专门从事运输木材的官吏。广州三元里瑶台柳园岗臣辛墓出土的墓葬为一棺一椁，木椁保存完好，椁盖板上置一箕踞而坐的镇墓木俑，断发文身，手握阳具(已朽，手掌握呈圆圈形)，其寓意为压胜，以拱卫墓主。随葬品中有木俑24件，有立俑、跪坐俑等(图一)。广州龙生冈东汉墓出土的木狗、木船、木桶等木雕，可以代表岭南汉代的木雕水平。同时汉代已有彩绘木雕俑出现。
图一 瑶台柳园岗臣辛墓椁盖顶上的文身木俑
《论语》中“朽木不可雕也”，汉赋里出现的“重轩镂槛”“雕梁画栋”等形容词，都说明在中国木雕存在年代甚远。潮州“雕”的萌芽其实在新石器时代便产生了。城西陈桥、池湖贝丘遗址中，有大量几何印纹陶片，刻有夔龙纹、云雷纹、双线米字纹、叶脉纹等三十多种纹样。它们排列规则，密集，印痕清晰，线条粗犷，组合变化很多。秦汉以前，百越人有断发文身的习俗。《礼记》里有“南方曰蛮，雕题交趾”的记述。《淮南子》则说:“九嶷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文身，以象鳞虫。”这里的“鳞虫”是指鳄鱼、蟒蛇之类的动物。这一方面说明龙蛇纹样的起始，另一方面也说明传统雕刻技艺源远流长。
1983年澄海县(现汕头市澄海区)龟山出土的西汉建筑遗址中发现大量汉代瓦当，这些装饰卷云纹、绳纹等瓦当从形制上看相当成熟。同时出土的还有铜器、铁器、陶器、石器。从这些门类艺术的发展成熟程度，推测当时木雕的发展水平也相当高，不过因木材腐烂，不可能保留实物而已。
二、唐宋潮州木雕的发展
唐经历“贞观之治”“开元之治”两个高度发展阶段后，安史之乱使国势逐渐衰落，但潮州地区，既无直接战乱破坏，且中原有大量劳动力南迁经福建、江西入潮，反而继续向前发展。
唐代潮州木雕，从广州光孝寺的初唐木雕像(图二)中，可捕获到一些概况。这些木雕造型朴实浑厚，刀法简练有力;概括力很强，已经能够用最少的线、面刻画出不同类型的人物性格特征，效果很生动。岭南地区当时木雕的风格大体也是如此。
图二 广州光孝寺唐木雕罗汉坐像（广州博物馆藏）
潮州的开元寺始建于唐，唐木构已无实物，但还遗下有“唐代木鱼”原物(图三)。其造型与雕法，大体与光孝寺的木雕罗汉相仿，可推测《潮州开元寺志》把木鱼年代记载为唐代的可信度较高。开元寺大雄宝殿前的唐代石经幢《浮雕力士》构件(图四)和大雄宝殿周围的石栏肚(裙板)上，有唐代的莲花瑞草浅浮雕，从中可捕获唐代大体风格。因为中国古代装饰以“礼仪”为基本内容，同一时代往往具有相似的题材与结构原则。而且事实上，潮州木雕与潮州石雕的关系是极为密切的，“打浮”“叠浮”等都是共同的行业语言词汇。
图三 唐代木雕木鱼梆子（潮州开元寺藏）
图四 唐浮雕佛教石经幢《浮雕力士》构件（潮州开元寺大雄宝殿前）
总之，在唐代，源远流长的潮州木雕技艺有了比较长足的进步，形成了自己鲜明的地方特色。从这种意义而言，“潮州木雕起源于唐”的说法也有一定的道理。
在宋代，潮州生产力进一步提高，陶瓷业开始兴旺，文化上也是一个人文繁盛的时期。建筑、城市工程在这时有大的突破，著名的湘子桥、韩文公祠、许驸马府，潮州城墙都是这一时代的产物。宋代潮州建筑木雕，现存的官府住宅许驸马府中仍保留其若干风格，圆形木雕门簪，上带连续弧楞;梁架上有装饰性的卷云驼峰，雕饰手法简洁有力。
在宋代，木雕的髹漆贴金已有记载。宋徽宗宣和六年，宋齐古在山东长清灵岩寺“施五百罗汉记”中记道，“政和之初，得官闽中，俗工造像尤为精，随同所入食用外，悉付成五百罗汉，历水陆千里至于灵岩……”，“内辨其质莫非木雕，外睹其饰尽是明金”。可见，宋代福建圆雕佛像已有妆金处理。但未见有用于建筑的记载。潮州建筑木雕的髹漆贴金是在清代乾隆时期。主要是当时受到泰国佛教建筑的影响。
元代由于战乱，社会不稳定，经济破坏很大，潮州木雕发展处于相对停滞阶段。但元代发明了起重设备和技术，潮州出现了不少较大型的石结构建筑，为明代潮州大建仿木的石构建筑打下了基础。
三、明代潮州木雕的成熟期
明代木雕，继承了唐宋的发展，走向另一新高度。这一时期木雕与潮州石雕的发展几乎是同步的。为表彰名宦贤达，明代潮州建了不少的仿木石牌坊(图五)，它们集建筑、雕刻、书法于一身，造型各异、精雕细刻。石雕技艺高超，其技法深深影响着潮州木雕。
图五 明至清代潮州石雕牌坊（潮州市湘桥区牌坊街）
明代潮州木雕，有如下特点：
雕与建筑结合更为紧密，瓜柱、斗拱，“五脏内十二块花胚”等装饰都在逐渐形成抬梁式梁架的形式(图六、七、八、九)。
图六 潮州市潮安区庵埠文祠抬梁式梁架上的木雕装饰（明天启六年）
图七 潮州市潮安区庵埠文祠抬梁式梁架上的圆雕狮子抬梁墩装饰（明天启六年）
图八 潮州市潮安区庵埠文祠抬梁式梁架上的镂通雕云龙抱印抬梁墩装饰（明天启六年）
图九 潮州市潮安区庵埠文祠梁架上斗和镂通雕夔龙、花鸟、水族穿插枋装饰（明天启六年）
木雕由建筑装饰、佛、道教塑像扩展到生活中的实用陈设和家具装饰欣赏品。
木雕施五彩装饰的做法已出现并较为常见。
木雕技法上有镂通雕层出现。
明代潮州木雕的典型作品有：圆雕潮州府署谯楼“府楼猴”栏杆柱头饰2件，雕刻于明成化元年，现为潮州市博物馆藏品(图十、图十一)；圆雕浮雕金漆千佛塔(图十二)；镂通雕《潮剧戏出五福连——仙姬送子》角柱头构件(图十三)。
图十、图十一 圆雕潮州府署谯楼“府楼猴”栏杆柱头饰2件明成化元年 潮州市博物馆藏
十二 金漆圆雕浮雕七层千佛塔 明代晚期 潮州开元寺藏
图十三 镂通雕《潮剧戏出五福连——仙姬送子》角柱头构件明代晚期 潮州市博物馆藏
潮州府楼猴共有108只，每只由一整段杉木雕成，形态个个不同，猴子的特征把握，极为生动逼真;金漆千佛塔的构思工艺，颇为巧妙精湛;而仙姬送子中对董永顾盼神态的刻画，细腻动人。典型的建筑例子还有：潮州府城的黄尚书府、庵埠的青窗祠等。雕饰手法比宋代更为程式化，纹样多为莲花、卷云、夔龙等。
总体来看，明代潮州木雕处在进一步探索、积累经验的时期。匠师们呕心沥血地探索木雕与建筑结合的各种可能、技法的各种变化，推动这项民间工艺走向成熟。
四、清代潮州木雕的兴盛
清代是中国封建社会由盛及衰的时期。在经济上积极恢复封建经济，在思想上更全面地推行儒家正统理论，打击明代反道学反虚伪的浪漫主义思潮。在康熙嘉庆乾隆年间，出现了封建社会的黄金时期，经济比较繁荣，社会比较安定，为各项民间艺术的发展提供了空前坚实的物质基础。不同的阶层有不同的艺术意向和爱好。士大夫阶层于捕获富贵荣华背后的颓唐没落，在艺术创作中表现出苦痛与无奈的伤感。在清代文字狱的控制下，艺人们带以一种狂放怪诞的艺术风格，反映内在的反叛激情。而后随着社会中资本主义因素的出现，一种新的、以市民阶层为主的新思想新意识给艺术带来活力。
商品经济使潮州木雕走向普及之路。新的工艺技术为清代木雕发展提供了方便。木雕数量的增多，丰富了人民群众的精神生活。清代潮州木雕，一方面凭借着唐、宋、明木雕发展的惯性，一方面在民间艺术普遍兴旺的环境里，继续发展，达到辉煌的鼎盛时期，其风格特征具备如下三点：①独特性，即具有与其他艺术门类显著不同的鲜明特色;②一贯性，即这种鲜明特色贯穿于木雕艺术的整体;③稳定性，即这种风格在一段时期内相对稳定。
综合看来，潮州清代木雕，具体有如下特点：
装饰应用的普及化、生活化。从建筑到家具陈设;从达官富商的豪华府第到平民百姓的普通住宅，都在不同程度上乐于使用木雕装饰。
内容的丰富化、大众化。大多采用老百姓熟悉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小说和潮剧戏出(传奇)，为潮州木雕争取了大量热心的欣赏者。人民大众的参与评赏，促进了技艺的提高，也使木雕获得了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图案纹样的装饰化、地方化。潮州木雕图案纹样反映着当地百姓求生、趋利、避害等意识，是一种以求获本能要求的替代性满足，富有情趣，非常朴实亲切。
构图安排、比例确定的定型化，成熟化。
镂雕技法的精巧化，多样化。这为实现木雕的形式内容提供了可能。
色彩搭配的艺术化、强烈化。黑漆装金、红漆装金的黑与金、红与金的搭配，极为大胆、特殊，这在中国古代色彩安排中并不多见。
清代200多年，其初、中、晚期的艺术风格趣味也有所不同。总的趋势是，越到后期工艺技巧越精湛，愈趋向纤细、繁缛、富丽，但木雕的生气少了，甚至有追求造作的倾向。与明代相比，清代潮州木雕应用的广泛性、题材纹样的多样性，处理技巧的成熟性都高于明代，但从艺术角度看，明代潮州木雕构图简洁，刀法内敛，形象更为丰满圆润生动，技艺水平更高。
五、近现代潮州木雕的曲折发展
清末民初，潮州因遭遇战乱，经济文化出现衰落，木雕创作处于低潮。20世纪30年代，“南天王”陈济棠主政广东时期至日冦侵华潮汕沦陷之前，潮州与广东各地经济文化发展较快，爱国主义热情高涨，尤其是抗战胜利后，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增强，在一种对民族文化的自信、自豪和赞美的激情下，华侨携款回乡建房者甚多，木雕艺术曾一度重振，且从艺术表现方面吸收了西洋手法，风格上有一些变化。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由于反封建迷信及没收宗祠，占用庙宇改建为学校仓库工厂等运动，潮州古建筑上和家具祭祀器具上的潮州木雕受到破坏。20世纪50年代末期以后，随着外贸出口换汇工作的发展需要，潮州木雕这项传统民间工艺受到人民政府的极大重视，木雕制作得以恢复，木雕艺术研究有所发展创新。但在“文革”期间，潮州木雕再遭摧残，继而只作为出口创汇的工艺品加于扶持，木雕生产、技术发展处于停滞收缩的态势。而部分有识之士则冒着危险，用韩江淤泥、贝灰、石灰糊掩遮盖，保存下一批古建筑木雕装饰，才使一些精品流传后世，例如被誉为“潮州木雕艺术博物馆”的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潮州己略黄公祠有幸保存至今(图十四至图十九)。
图十四
图十五
图十六
图十七
图十八
图十九
图十四至图十九 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己略黄公祠精美的金漆木雕建筑装饰（清光绪十三年）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新肯定，对外贸易的兴旺，特别是国家把潮州木雕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于保护和传承发扬，使潮州木雕生产再度繁荣发展。新形势下，木雕作为工艺陈设品、家具装饰、高级宾馆酒楼和追求传统文化特色的民居的室内装修，仍有它存在的现实意义和顽强生命力。
六、结语
建筑的装饰装修与民族文化的各个层次、各种程度都有密切联系，反映着各种不同文化层次人们的艺术愿望，同时它也受到传统文化观念的制约。潮州木雕作为民间工艺的一种，其独特雕刻技艺能唤起思乡思归的民族情感，同时具有精致感和自然情趣，长期以来为人们所喜爱。因此，研究潮州木雕的历史、制作工艺和艺术风格，不仅有利于表现其文化价值，而且对发展现代装饰艺术、创造具有中国特色的建筑装饰风格，亦有很大的现实意义。
（本文作者黄伟中系潮州木雕展学术顾问、原潮州市博物馆副馆长；作者王晓明系华南理工大学建筑专业研究生。本文原刊载于《雕绘乾坤——潮州木雕展》图录，因篇幅所限，隐去了相关注释。配图略有调整。）
【展览信息】
海报设计 | 袁晓璐
展览：雕绘乾坤——潮州木雕展
地点：中国国家博物馆 南8展厅
展出中
中国国家博物馆
北京市东城区东长安街16号
- 开放时间 -
国博开放时间为9:00-17:00，16:00停止入馆。周一闭馆（节假日除外），夜间场次暂时取消。
- 预约入馆 -
每日限流3000人，额满为止，采取全员线上限量预约，当日16时前可预约7日内参观，不接受团体预约和现场预约。您可点击此处进行预约。
限量预约开放期间，观众入馆须配合进行身份证核录、出示本人实时健康码（也可通过北京健康宝小程序提前申领当日健康码）、接受健康监测，未见异常后方可入馆。
限量预约开放期间，暂停人工讲解服务，观众须全程正确佩戴口罩，文明有序观展。
- 交通信息 -
公交线路：
天安门东：1、2、52、82、120、观光2线、旅游公交1线、旅游公交2线。
地铁线路：
天安门东：1号线下车，C、D出口出站。
- 官方微信 -
国家博物馆
（中文服务号）
National Museum
of China
（英文服务号）
国博君
（订阅号）
国家展览
（展览相关）
国博北京饮食文化中心
（餐饮相关）
国博衍艺
（文创相关）
- 官方微博 -
- 官方网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