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庆捷说|北魏石堂中的幽深细微:从棺床文字壁画看鲜卑与汉族走向融合
▲大同北魏宋绍祖墓石堂

石堂,
一般习惯称为石椁,
又称为石室,
是中国古代一种仿木构建筑的石质葬具。

追溯其源流,
石堂源于东汉,
北魏开始流行,
东西魏和北齐、北周延续使用,
直到隋唐,仍兴盛不衰。

北朝流行的还有棺床,
流行范围超越石堂。
棺床主要为石质,
也有砖质、土质甚至混合使用的。
有的棺床作为石堂一部分,
有的单独使用,
其形制和装饰也多不相同,
既有共性,也有差异。

对于这些出土石堂及其装饰,
尚无专门研究文章,
本文拟从北魏太安四年解兴石堂着手,
探讨该时期逐渐流行的石堂、棺床,
及其图文装饰,
以窥视该时期葬俗文化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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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 司马金龙墓石雕棺床

北魏定都平城之后,葬俗开始与汉文化互动,表现之一,就是葬具级别提高,很多达官贵人逝世,专门制作了殿堂式石堂葬具。与前代石葬具相比,石堂外形与木构建筑更接近。

平城较早发现的一个石堂,是智家堡石堂。1997年,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在南郊智家堡抢救性发掘一座北魏墓,内有一石堂。长约2.5米、宽约1.5米、高约1.5米,单檐人字坡悬山式顶,由数十块不同形状的砂岩料石拼合组成。椁壁四周、梁架及顶部皆绘有壁画或图案,有墓主人宴饮图、侍者图、牛车鞍马图等,这次发现,首次吸引学界注意到北魏石堂及其石堂壁画[1]。

十几年来,北魏平城遗址及其周围,已经发现很多石堂和石棺,少数有纪年或绘画雕刻,大多是无雕刻,无文字,无绘画的“三无”产品。不过三无产品也很重要,至少传递出北魏葬俗重视石堂的信息。

至今为止,大同出土最精美石堂是北魏宋绍祖墓出土的石堂,石堂外观呈木构三开间悬山顶式殿堂建筑,前廊后室,最长处约3.48米、最宽处约3.38米、最高约2.4米,由百余件青石构筑而成,墙壁外雕刻数十个铺首,墙壁内有绘画(图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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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大同北魏宋绍祖墓石堂

其次是和平元年(460年)张智朗石堂[3],该石堂为悬山式顶,外有雕刻,内有绘画和石床。张智朗乃毛祖德之妻,毛祖德原是南朝刘宋著名将领,坚守洛阳虎牢关二百余日,城破被俘,归降北魏。北魏给他封官娶妻,妻即张智朗。张智朗石堂有门有额,是北魏唯一一个有门额的石堂。门额上"千年富贵"四字,是研究中国匾额的发展演变的重要实物资料。

北魏定都平城时期已发现的石堂,形制各异,按形制结构大致可分三类,一类以张智朗墓石堂为代表,仿木构古建筑,平顶或悬山式顶,出檐较大。智家堡出土石堂、御昌家园工地出土石堂、华宇建设工地出土石堂皆属于这种类型(图二),这种类型数量最多。二以宋绍祖墓石堂为代表,不仅是仿木构古建筑,悬山式顶,出檐较大,而且还带前廊和廊柱,是前廊后室的结构,石壁雕刻也是精类雕细镂。不过也有前廊后室却不精致者,2010年出土于阳高县王官屯的北魏太安三年石堂、大同西京博物馆收藏的带廊柱石堂,皆形制普通,无绘画和雕刻。三类即以2014年于大同御河东岸建筑工地新发现的解兴石堂为代表,外形简单,石棺出檐,彩绘木构古建筑的重要构件,如斗栱,角柱、横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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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二  智家堡出土北魏石堂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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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解兴墓石堂

将几类石堂按照时代排队,阳高县王官屯出土石堂最早,为北魏太安三年(457 年);其次为解兴石堂,为北魏文成帝太安四年(公元458年);再次为张智朗石堂,时间是北魏文成帝和平元年(460年);宋绍祖墓石堂为北魏孝文帝太和元年(477年),时间更晚。其余石堂没有纪年,不知准确时间。洛阳出的石堂形制大致也在这三类内,只是时间要晚于平城时期石堂,装饰方式多由彩绘改为线雕,典型如宁懋石室。由纪年石堂观察,大体时间较早的,外形也较简单;时间较晚的,形制与雕刻也较精,由前至后,呈现出一条由粗放简单到精妙复杂的演变曲线。

新发现的解兴石堂收藏在大同西京博物馆,不仅是迄今为止发现石堂中年代较早的一个,而且形制特殊,有文字,有绘画,信息量丰富,值得专门探讨。

这个石堂,如果没有题记,一般人会将它看作石棺。因为它的外形是一个标准长方体石葬具,长216厘米、宽105厘米、高118厘米,由30来块石板组成,顶部为平顶,从左到右,平铺着4块厚约10厘米的石板。顶部四周均有出檐,前面出檐最多,为11厘米,后面与两侧出约6厘米。石板的正面出檐部分,下面边缘彩绘朱红色椽子。

石堂四壁由12块石板组成,后壁为两块宽110厘米、高93厘米、厚10厘米的石板拼接成,在与侧面石板相交之处,有一道宽约8厘米、深约1.5厘米的浅槽,以固定侧面棺板。左右壁各由一块宽89厘米、高98厘米、厚8厘米的石板组成。正壁较复杂,由6块石板组成。正面左右两侧各有一块宽80厘米、高93厘米、厚约10厘米的石板,中间为门,门为一块宽50厘米、高90厘米、厚10厘米的石板,门板上有门楣,长60厘米、宽16厘米、厚约10厘米。

石堂底座也为石板拼接而成,四周底座为宽约27厘米、厚约11厘米、长度40厘米至110厘米的石条组成,石条内侧各有3厘米宽的浅槽,以铺设5厘米厚的石板。四周石条,在与四壁石板交合处,还开凿宽8厘米、深约1.5厘米的石槽,以固定四壁石板。整个石堂没有榫卯,仅在前后上下有槽,互相套合,挤压四壁石板,达到固定作用。

该石堂有彩绘壁画,做法是在石壁先刷一层白灰,然后彩绘。前后左右四壁均有壁画,其中一幅壁画朝外,三幅朝内。依据内外画面,可知画面朝外的为前壁,其它左右两壁定为左壁和右壁,剩余一壁为后壁。

各壁画面内容不同,前壁彩绘角柱,横梁、斗栱,大门、铺首、武士、纹饰和一些人物、动物组成生活和生产场面。最令人惊喜的是,在门楣上,由右至左,竖写左行,墨书一段文字(图四),这段文字乃先写后刻又用墨描的。文字仅50余字:“唯大【代】太安四年,岁次戊戌,四月甲戌朔六日己卯。解兴,雁门人也。夫妻王(亡),造石堂(室)一区之神柩(祠),故祭之。”该段文字中,“雁门”的“雁”最难识读。南北朝时雁字写法很多,有的与鹰颇似,“广”下面有“亻”有“鸟”,但是不见“隹”,而鹰字是三者均有。几经斟酌,踌躇难定。后得殷宪、刘旭先生相助,又得慕尼黑大学汉学系宋鑫先生提供线索,最终才定下是“雁”。因为南朝刘宋解叔谦就是雁门人,《南史》卷七十三《解叔谦传》:“解叔谦字楚陈,雁门人也。母有疾,叔谦夜于庭中稽颡祈福,闻空中语云:此病得丁公藤为酒治即差。” 此事以后演化为二十四孝中的“叔谦乞藤”。由此可定,男性墓主人是解,原籍雁门(今山西代县)。

该段文字还有几字需要说明,如“王”当理解为“亡”,作“王”读不通,作“亡”可读通,当是同假字;石堂的“堂”字,颇似“室”字,仔细观察,上边确是三点相连,只是左边一点稍短又有些剥落,但是对照最初照片,还是能看到脱落痕迹;神祠之“祠”,既像“祠”,也像“柩”,根据偏旁,暂定为“柩”。最后一字是“人”后面是“也”还是“世”?最后根据文意,定为“也”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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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解兴石堂墨书

北魏也称大代,北魏出土墓志中,常见自称大代之例。太安,是北魏文成帝拓跋浚的年号,拓跋浚是太武帝拓跋焘的孙子,他的年号共四个,分别为兴安(452年2月-454年7月)、兴光(454年7月-455年6月) 、太安(公元455年6月至公元459年12月)、 和平(460年正月至公元465年5月)。太安四年,即公元458年。通过这段文字,可知墓主人姓名为解兴,在史书中缺载,具体身份不详,就文字推测,他去世时间为太安四年四月甲戌。

仿木构建筑外形的石葬具,以前多沿用“石椁”旧称,也有少数学者称为石室,如清代黄易、王昶等学者就称东汉仿建筑石葬具为石室。[4]但是大多数考古学者仍然称此类石葬具为“石椁”。2003年,西安北周史君墓出土一个石椁,门楣上有粟特文和汉文刻文,汉文首句为篆书:“大周凉州萨宝史君石堂”[5]。说明北周称墓内石椁为“石堂”。如今,在北魏太安四年解兴石堂文字中又发现“石堂”名称,可证北朝始终将仿木构古建筑石葬具命名“石堂”。不过我认为,石室和石堂两者均是仿木构古建筑石葬具名称。《说文解字注》七篇注曰:“古者前堂后室。”堂室性质相同,同为主要建筑,不过位置不同而已。实际上,称“石堂”或“石室”均不为错。《宋书·礼制二》也载:“汉以后天下送死者奢靡,多作石室、石兽、碑铭等物。”可为佐证。更重要的是,“史君石堂”和“解兴石堂”的发现,表明石葬具也可以称为“石堂”,并非只有地上祠堂,才享有“石堂”或“石室”之称。

石椁也是一个历史名称,由来已久,文献记载,东周已有石椁,《华阳国志‧蜀志》载:“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做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 。

《太平广记》援引《西京杂记》,记述战国时代魏襄王使用石椁之事云:“广川王去疾,好聚无赖少年,游猎毕弋无度,国内冢藏一皆发掘——魏襄王冢。以文石为椁,高八尺许,委及狭容四十人,以手扪椁,滑液如新,中有石床、石屏风”。说明至迟战国,石椁已在中原出现。考古界称仿建筑石葬具为石椁,也是因为石椁中或有石床,或有棺,因此该名称并没有错,可以继续沿用。在这里,石堂、石室、石椁三者名称不同,实指一物,可谓同物异名。在古代,另外存在木椁,先秦两汉木椁形制与北朝不同,无建筑外形,因此只能称“椁”,不能称“堂”或“室”。此例提醒我们,椁在不同时代,形制有所变化,这在具体使用名称时要对葬具加以甄别。

石椁文字汉代已经出现,就目前所知,汉代石椁有“故雁门阴馆丞西河圜阳郭仲理之椁”和“西河圜阳郭季妃之椁”[6]诸刻文。墓中刻文汉代也有,如彭城缪宇墓后室横额上就镌刻着墓主缪宇的姓名、官职、丧葬日期等[7]。从此以降,墓椁刻文不绝如缕,延续到北魏。

仿古代建筑的铜棺,目前所见,云南已出土战国—西汉的房屋形铜棺。仿古代建筑的石棺,多见于东汉,分布在今四川地区,棺上雕刻内容与中国传统的丧葬观念有关,主要是仙境、升仙、墓主日常生活、历史人物故事、驱鬼镇魔、珍禽异兽、祥花瑞草等。

历史步入北魏,石堂的建筑形式不论数量还是类型质量,均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石堂上也出现许多时代性很强的纹饰,如虎面铺首、忍冬纹、莲花等。

北魏迁都洛阳后,仍然使用石堂葬具,但题材和表现手法均发生变化。题材除继承传统的墓主人宴饮图、牛车鞍马图外,还出现孝子故事图等新题材;表现技法由绘画多改为线雕。最著名的是出土于洛阳的北魏宁懋石室,石室内外均阴刻着许多宴饮图、牛车鞍马图、庖厨图与孝子故事图[8]。

因为造价昂贵,石堂使用范围有限,仅用于官僚阶层部分人中。到隋唐时期,石堂仍被官僚阶层使用,也是墓葬等级的象征之一。

太安四年的解兴石堂尽管形似石棺,由于石棺上彩绘出木构堂宇的形式,因此也称为“石堂”。该石堂有画有刻有书,不像初创时期的产品,阳高太安三年石堂也不像是初创葬具,隐约透露出,石堂的出现或产生时间,可能还要更早。目前在大同,北魏太安之前的纪年墓葬,仅有沙岭北魏壁画墓,时间为太武帝拓跋焘太延元年,遗憾的是,该墓没有石堂。寻找更早的石堂,还需要耐心等待新资料出土。

太安四年石堂中曾有石棺床,可惜搬迁时已被扰乱,只有一堆石条,缺乏原始图像,不易复原。

棺床起源很早,至少在公元前已经出现。但是比较而言,北魏葬俗更重视石棺床,石棺床是石堂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用以安置木棺。即使没有石堂的墓葬,也多修建石棺床或砖棺床,石棺床意即床榻,也是居所最重要家具。如大同北魏司马金龙墓[9],洛阳宣武帝的景陵[10],均出土石棺床。北魏石棺床形制千差万别,或大或小,有简有繁。多数床面为长方形,但是也有平面为凹字形[11]。具体结构和床足也有很多差别。多数床面的平面为长方形,如洛阳景陵出土棺床南北长386厘米、东西宽220厘米、高16厘米,由15块方形大青石板拼成。司马金龙墓的石棺床长241 厘米、宽133 厘米,、高51 厘米[12](图五)。大同田村北魏墓石棺床总长228厘米、宽126厘米,高25厘米(图六)[13]。少数也有异型床面,如宋绍祖墓石堂的石棺床平面为凹字形,北侧长239厘米、宽188厘米、中心宽103厘米、高31厘米。诸墓棺床形制和尺寸均不相同。墓葬中的棺床,位置多在左侧;石堂中的棺床,位置多在堂内靠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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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大同北魏司马金龙墓的石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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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六   大同南郊区田村北魏墓石床

北魏棺床质量有高低之别,质量高的棺床正面,精雕细刻着各种各样的纹饰(图七),有人物、动物、飞禽、器物或花草,甚至有人兽搏斗图等。数量最多者是忍冬纹和连珠纹,其次是莲花纹和葡萄纹,诸如此类纹饰的背后,都有丝绸之路的背景或故事。质量低的石床,多为素面,有的甚至比较粗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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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   大同智家堡北魏墓石棺床线图

还有一些纹饰,主要源于鲜卑文化,如兽面纹饰,是北魏平城时期纹饰的主要题材之一。兽面纹或兽面纹瓦当先秦时期早已出现,但可能与北魏的同类不同源,先秦流行抽象的兽面纹或象征性的兽面纹;北魏的则写实性很强,形象来自大自然的猛虎。北魏兽面纹的特点,表现的是肌肉和发自骨子里的威猛,如石床和瓦当的兽面纹饰,面目凶猛,双目突起,呲牙如刀,虎虎生威。溯其源头,当与鲜卑早期的游牧生活有关。鲜卑出于大兴安岭,擅长狩猎,因此对山林百兽之王的猛虎充满敬畏,倍加崇拜。崇敬的延伸,是将虎首形象作为装饰品,企图起到保佑和镇恶避邪的作用。

兽面纹饰除用于石床外,还广泛用于瓦当和铺首。在北魏瓦当、铺首中,兽面纹饰所占比例很大。需要指出,在北魏铺首中,兽面纹构成复杂,写实性不如瓦当。北魏兽面纹饰影响深远,历代传承,直到明清,铺首和瓦当还有兽面形象,然而演变中失去了北魏的生动和气势。历代兽面纹瓦当,艺术性无出其右者。

石床纹饰,种类最丰富,最动人者,还要说忍冬纹和连珠纹,它们无处不在,灵动非常。在最普通的家用器皿(图八)上,在北魏石灯和金银首饰上,在佛像背光甚至大型石窟内外,到处可见忍冬纹和连珠纹的秀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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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   平城遗址出土石砚台纹饰

葡萄纹也是北魏石床常见纹饰之一(图九),在云冈、永固陵北魏遗址,都有葡萄纹现身。葡萄纹和忍冬纹不同,传入的不单单是图案,而是实物栽培技术与酿酒技术。太武帝攻占河西,将大量粟特人迁入平城,其中当不乏种植葡萄与酿制葡萄酒的高手。一定会让他们发挥所长,在平城地区种植葡萄,为鲜卑人酿制葡萄美酒。北魏一度送葡萄酒给南朝,极可能就是自己酿制的。据北魏人撰写的《齐民要术》,北齐时,葡萄已在今山西、河北普遍种植,追根溯源,源于北魏引入葡萄种植技术。北魏迁都洛阳后,石棺床依旧流行,又增加了石床榻,丰富了石棺床的品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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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  西京博物馆藏北魏葡萄纹石床座一侧

石堂文字位置也很值得考察,因为它涉及到墓志的演进。目前所见北魏最早的墓内纪念文字,当是沙岭壁画墓太武帝延和元年的棺板漆皮文字。这是在棺板漆皮上发现的一段文字:“□□□□□元年,岁次豕韦,月建中吕,二十一日丁未,侍中、主客尚书、领太子少保、平西大将军□□□□破多罗太夫人□□□□□□于[第][宅][迄]于中秋八月将袝葬□□□□于滨宫易以□□□□□□慈颜之永住□□□□□□无期□□之德冥天殳极□□□□莫□□哀哉□□□□□□□□岁月云”。学者考证,文中的元年,是太延元年[14]。从内容看,叙述了墓主人的姓氏、官职爵位、埋葬年月,后人愿望等,具备了墓志要素。

其次是太安三年 (457年) 石堂铭文 , 2009年冬,在大同市阳高县王官屯镇电建工地发现一个北魏墓,出土一具石堂,上刻一段铭文:“太岁在丁酉,二月辛巳朔,十六日丙申,步胡豆和民莫堤尉迟定州, 以官绢六匹从六臣常买得初文侯莫陈染干买砖八千枚, 即日毕了。砖保无识忍寒盗,若有识忍呵责, 仰买得葬自至地下七春,洛书断了,券破之后,若不丕休。时人张坚固、李定度知。”[15]该文内容很新颖,记载了墓砖买卖的时间和砖的数量、价格、买卖双方和保人姓名等。相当于一个买卖契约。此契约刻于石堂封门外侧中部,严格地说,虽起到一定纪念作用,但距墓志内容相去甚远。必须经过推析,才可大致划定墓主人死亡时间和身份。

再次便是此石堂上的文字,该段文字内容过于简化,只说某时间,为某某造石堂一区。没有展开说明墓主人身世和官职。文字简单,等同于墓铭砖。这段文字的位置很特殊,刻于门楣之上。

还有和平元年张智朗石堂文字,刻于石堂前壁右侧,如下:“惟大代和平元年,岁在庚子七月辛酉朔,乙酉日。故使持节、散骑常侍、镇远将军、汝南庄公、荧阳郡阳武县安平乡禅里里毛德祖妻太原郡榆次县张智朗,年六十八,遘疾终没。夫刊石立铭,书记名德,垂之不朽。欲使爵位荣于当年,美声播于来叶。若后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千载之下,知有姓字焉。”[16]这篇文字写的很清楚,已是较完整的墓志内容。

大同富乔发电厂发掘的和平二年北魏壁画墓内,没有石堂,却有段志墓文字写在甬道东侧靠近墓门的甬道壁上,因与此有关,列出以资参考。这段文字共四列,由上到下,由左到右书写,每字大约6厘米,前面左侧上方墨书 “和平二年”四个小字,其后正文皆为朱书,其文曰:“大代和平二年,岁在辛(丑),三月丁巳朔,十五日辛未,□□(散)骑常侍、选部(尚书)、安乐子梁拔胡之墓”[17]。文字简洁干净,只说了时间、墓主人姓氏、官爵等。志墓文字被写在甬道壁上的仅此一例。

通过以上5个例子,我们可以得到如下认识:

一是上述五个墓都没有专门的墓志。二是上述五个墓的纪念文字都直接或间接起到墓志的作用。三是五个墓的纪念文字都刻写在壁上或门上。四是五个墓的时代都在献文帝和孝文帝之前。

根据以上四项情况推测,北魏早期没有形成较标准的墓志,而只见纪念性文字,这些文字或长或短,没有固定格式。

实际上,北魏定都平城时期,墓葬纪念文字还有两类,第一类是墓碑,有文成帝兴安三年(454年)《韩弩真妻王亿变碑》、和平三年(462年)《邸府君之碑》等;第二类是墓砖刻文,如明元帝永兴元年(409年)“王礼斑妻舆”墓砖、天安元年(466年)《叱干渴侯墓砖》等。前者位置在地上,后者过于简单,因此考察墓志发展,石堂文字应该是主要对象。即使将这两种纪念文字都加进来综合考察,仍然得出北魏丧葬制度建设比较滞后,北魏墓志尚未定型的结论。

关于墓志的起源演变,学界是众说纷纭,仁智各见,至少有秦、西汉、东汉、魏晋、南北朝几种观点。赵超认为:“正式的墓志,应该符合以下几个条件:

一、有固定的形制。
二、有惯用的文体或行文格式。
三、埋设在墓中,起到标志墓主身份及家世的作用。”[18]

依照这些条件,赵超将墓志的产生及发展过程划分为三个阶段:

一、滥觞期:自秦代至东汉末期。这一时期存在着志墓的风习,但并没有形成固定的墓志形式。
二、转化期:魏晋至南北朝初年。这时墓志开始正式形成,但还常以小碑或柩铭的形式出现,变化较多,或称碑,或称铭,或称柩铭等。墓志这一名称尚未使用。
三、定型期:南北朝时期。墓志的名称正式出现,形制和文体相对固定,并成为当时墓葬中普遍采用的丧礼用品。”

赵超对墓志提出的几个条件及其三个时期的划分,既注意到形制发展过程,也兼顾内容和内容格式的发展过程,笔者认为,他提出的几个条件及其三个时期的划分是目前最系统科学的。其他学者或确定在某个时期,或以某个墓志为产生代表,皆不如赵超之说经得起推敲验证。

研究北朝墓志发展过程,可以清晰看出,即使在北朝,不同阶段,特色也不相同。比如北朝平城时期,根据目前出土墓志看,仍然处于滥觞期和转化期。

就大同及其附近县区已发现北魏墓葬看,大多数墓是既无墓志,亦无墓铭砖,如大同南郊市电焊器材厂发掘北魏墓葬167座,无一座有墓志或墓铭砖。据目前已发现北魏平城时期的墓志初步统计,有墓志、墓铭砖和墓碑的是少数,所占比例不超过一成。由于比例低,稀者为贵,有文字的墓葬越显珍贵。

就此一成不足的墓葬纪念文字加以分析,按照赵超的划分意见,应该属于滥觞期和转化期。再细加区别,似乎还可以分为两个时期,文成帝以前的属于滥觞时期,“这一时期存在着志墓的风习,但并没有形成固定的墓志形式”。文成帝以后至孝文迁洛时期,属于转化时期,“这时墓志开始正式形成,但还常以小碑或柩铭的形式出现,变化较多,或称碑,或称铭,或称柩铭等。”在平城,文成帝以后新出现了孝文帝延兴二年(472年)《申洪之墓铭》、延兴四年(474年)《钦文姬辰墓铭》、孝文帝太和八年(484年)《司马金龙墓表》、太和八年(484年)《司马金龙墓铭》等。墓表犹墓碑,或在地上,或在墓道;墓铭即墓志铭,是新的志墓形式。因此说,文成之后至孝文迁都,新出现的墓铭正是转化期的特有现象。

通过以上事例可见,北魏太武帝与文成帝时期,在墓内,死者的姓名、生平是刻写在砖上或壁上。文成之后,墓内记述死者的生平事迹由壁上转移到专门的载体——具有一定形制的石板上。这时的墓铭形制上与墓碑接近,形制上圆下方,没有发展成正方形或长方形,亦无相配的志盖,谈不上成熟,再次证明这个阶段属于转化时期。

北魏迁都洛阳后,受南朝汉文化影响,成熟的墓志正式出现,形制上,以正方形为主,还出现志盖;内容与格式讲,内容成熟,格式基本固定,有志有铭,志为散文体,主要书写墓主姓氏、身份、家世、死亡时间、埋葬地点及事迹等。铭为韵文,主要写评悼赞颂之语。如《宁懋墓志》、《元倪墓志》、《元晖墓志》、《元渊墓志》、《程暐墓志》、《陈隆墓志》、《长孙遐妻王尼墓志》等,从形制到格式均达到如此标准。

总之,北魏平城时期,墓志在不到百年的时间内,完成了中原数百年的转变,既是多民族融合的成果,也是北魏政权开放和推行汉化政策的结晶,同时,为墓志在北魏洛阳时期定型成熟奠定了基础。

毫无疑问,绘画也是石堂的重要组成部分。太安四年解兴石堂前后左右四壁都有绘画,前壁绘画在外面, 左右壁和后壁画面在里面。为便于叙述,我们把正面壁画编号第一幅,右侧为第二幅,后壁为第三幅,左壁为第四幅,依次介绍分析。

第一幅画位于石堂正面,画面朝外,内容比较复杂,细观之后,大致可以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最上部的和左右两侧的梁柱斗栱、两扇门和门框等建筑构件,和石堂相结合,表示这是一个三开间、有出檐的建筑。

第二部分,是立于大门两侧的两个武士,这是该画面的中心和主要内容,寓意保护死者安全。左面武士,身着头盔铠甲,脚穿系带麻履。右手持长刀,左手持盾。盾牌下方,绘着一头人首怪兽,雄性,面有胡须,头发高束,背有尖刺,与右面怪兽相对。右面武士,也是身着头盔铠甲,脚登系带麻履。双手握一长矛戟,刺向前下方,矛戟下方,是一头口吐长舌,背长尖刺的庞大凶恶的怪兽。这两个位于下方的怪兽,相当于俑中的镇墓兽。武士是这幅画的主要内容,相当于墓室壁画的镇墓武士。如在大同沙岭北魏太武帝太延元年壁画墓,墓室甬道两侧和侧壁的壁画中,也有类似的举刀持盾和持矛戟的镇墓武士和镇墓兽。

画面的第三部分,是武士上方的树木、花草、飞禽和异兽。左面武士后方,绘一株粗壮大树,树枝茂密,其间栖息着许多飞禽和猴子。武士头部前方,绘一个站立的人首凤身的神禽,人首为女相,象征雌性,有长尾三根,展开双翅,头上有发饰。右面武士后方,也绘一株粗壮大树,树枝茂密,其间有许多飞禽,在其前方,也绘着一株小树,上有数只小鸟。武士头部前方,绘着一个人首龙身的异兽,人首男相,代表雄性,头上有帽,帽上有一长羽毛。身体是一走兽之形,长尾倒卷。此兽和左面的神禽相对而立,一雄一雌,似与东王公、西王母或者伏羲女娲壁画意思相近。

壁画的第四部分位于武士身体下部,描写了人间生活,由人物、牛羊、动物、用具等组成。左面武士后下部分,绘着一群牛羊,有一个男性,头戴鲜卑帽,身着竖条纹短装,右手持棍,左手持一个弯形物件,近似镰刀,似为放牧。前面有山丘河流,河边一女性,一手持长颈壶,一手持一瓢,往壶内盛水。右面武士后面部分,有数头猪,后面立一个身着短装的妇人,双手拢于胸前,握一个又细又高的物件,似为驱赶猪的鞭子,可与对面放牛羊图统称之为放牧图。稍下部分,绘着一个简易亭子,里面有一个架子,架子上似乎插着几件兵器,与唐代的列戟相似。旁边是一个春米场面,有石臼和春米架子,一个身着短装的妇人,站在横杠尾端,正在春米。下部又是一个妇女手端簸箕的画面,前面卧只小狗。左面是一个妇女揭开一个大器皿盖子,器皿内盛满食物。再靠左面,是一个妇女正在灶台忙碌的画面,再靠左面,是一个妇女酿酒的画面,表现的均是生活情景。这些生活内容,可以概括称之为“庖厨图”(图一〇)。

张庆捷说|北魏石堂中的幽深细微:从棺床文字壁画看鲜卑与汉族走向融合
▲图一〇   第一幅(正壁)绘画

第二幅画是石堂左面壁画,画面朝里,内容是原野奏乐图,画面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上面两角的古建构件,有斗栱、横梁与立柱等;第二部分是稍靠下的花草树木,花色不同,形状有异,表示是在大自然中。第三部分是三个人物,在草地中,2人跽坐在一张长方形毡上,身体微向左方墓主人位置转去。两人均为女性,右边身穿红裙者衣服上有连珠纹花边,怀抱一阮咸,右手轻拨,正在弹奏。左边身穿紫色短衣长裤者双手举一长箫,全神贯注地吹奏。面前另有一长席,上摆三个酒碗,两个菜盘。左侧,立着一个大酒壶。左前方,还立着一个身着曳地长裙、听得入神的侍女(图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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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一  第二幅(左壁)绘画

第三幅画是石堂右侧壁画,画面朝里,内容也是原野奏乐图,画面布局也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上面两角的古建构件、斗栱、横梁与两侧立柱等;第二部分是稍靠下的花草树木,围绕在人物四周。第三部分是主画面,二人跽坐于一个白色长毡上,身体微向右倾,面带微笑。右边之人身穿浅红色短衣,双手端一个九弦箜篌,正在演奏;左边之人穿一长袍,将一张五弦长琴(筝)置于双腿上,正在弹奏。令人惊讶的是,箜篌是丝绸之路传来的乐器,长琴是中国传统乐器,两种乐器配合使用的情况从未见过,这是独一无二的资料。该箜篌是至今在北魏墓中所见时间最早的一件丝路乐器,再次证明,文成时期,丝路艺术与文化大量流入平城。

在俩人左前方,站立一个身穿长衣长裤的男侍者,听得如醉如痴。在演奏者面前另有一长席,上摆三个酒碗,三个菜盘。左侧,立着一个大酒壶。有趣的是,在三人头顶,恰巧有一块黄石,被画家利用构成夜空的月亮,月色朦胧,花草静默,仿佛在倾听夜空中随风飘荡的天籁之音(图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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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二  第三幅(右壁)绘画

第四幅画位于石堂后壁,画面朝里,内容主要是墓主人夫妇宴饮图,大致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上面两角的古建构件、斗栱、人字栱、横梁与两侧立柱等;第二部分是稍靠下的花草树木,高矮不一,围绕在毡帐四周。第三部分是壁画主画面,即墓主人宴饮图,壁画中部是帷帐中的一个大床榻,上坐夫妇二人,女左男右,盘腿而坐。男主人中年偏上,头戴高顶那些鲜卑帽,胡须不多,面容威仪,身穿花边大氅,左手端一酒杯,右手握一个羽毛扇。女主人头戴中间洼陷的鲜卑帽,面涂胭脂,身穿红花长袍,也是左手端一酒杯,右手握一个圆扇。在他们前面,有一个长毡,上面摆着五大盘菜和十几个内盛菜或汤的碗钵。在长毡前中,立一个酒壶。长毡左右,各安置一个带架子的圆形煮食器皿,形似铜鍑或温酒樽,旁边分别立一个男女,给主人盛食。在男女主人两侧稍后,还各有一人,似在奏乐演唱。墓主人身后,还有6个男女侍者。值得注意的是,毡帐两侧前方靠近男女主人的地方,各摆放着一双靴子,男靴为黑色,女靴为土黄色,整齐摆放,靴尖朝榻,男女墓主人脱鞋的画面唯此一例,十分重要,表明当时风俗是坐榻前先脱靴。

画面第四部分是毡帐两侧的牛车鞍马图。男主人一侧,有一匹备好鞍蹬的骏马,一马夫左手牵缰绳,右手握着一根马鞭。女主人一侧,是一个带轿牛车,拉车的是一头犍牛,内侧是一位女性在赶车。在牛车前后,还各有一个女性随从(图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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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三    第四幅(后壁)绘画

该石堂绘画时间为太安四年(458年),仅晚于沙岭北魏太武帝时期太延元年(435年)壁画,其画面风格特殊,甚至与其他晚于它的平城北魏壁画相比,也是迥然不同,画面毫无繁杂艳丽之感,画面清新脱俗,别具一格,主题突出,与内容相辅相成,内外一致。

整幅图画就像一帧历史照片,将墓主人的居家生活和出行排场定格在某个时间,表示墓主人不是普通人物,而是非富即贵之人。如果斗胆进一步猜测墓主人,能以左右两幅演奏图陪葬,可见生前极好音乐,是大雅之人,许是乐坛国手。在世俗官僚墓中,不会产生这样的壁画。

牛车鞍马题材出现很早,汉墓壁画和高句丽壁画已有,在太武帝时期沙岭壁画墓也有,这幅牛车鞍马图是沙岭壁画的继承发展,所占篇幅比沙岭墓壁画明显增加,位置越发醒目。它既是马背民族生活的反映,也是游牧文化的集中体现,与宴饮图、狩猎图等,共成为北朝墓葬壁画的主题,如在北魏和平元年张智朗石堂壁画、智家堡石堂壁画、和平二年梁拔胡墓室壁画、宁懋石室线刻图里,都出现此图,发展特点是位置越来越醒目,面积越来越大。到北朝后期,牛车鞍马图由于受重视程度提升,已经从墓主人宴饮图中分离出来,摆脱陪衬地位,开始单独成图,并且由普通画面升为主画面。在北魏、北齐石床榻中,牛车鞍马图常出现在两侧屏风上。在忻州九原冈北朝东魏至北齐壁画墓中,牛车鞍马图已被单独绘在左右壁上。最典型例子如娄睿墓和徐显秀墓的壁画,牛车鞍马图一左一右被安排在正壁墓主人宴饮图两侧壁上,与宴饮图大小相同,相互辉映。

几幅画面都有饮酒场面,在大多数北魏墓壁画中,都有宴饮内容,在沙岭北魏壁画墓内甚至有在旷野席地群饮的画面,反映出北魏饮酒成风。史载:“太安四年,始设酒禁。是时年谷屡登,士民多因酒致酗讼,或议主政。(文成)帝恶其若此,故一切禁之”[19]。但是禁酒令只是实行了很短时间,北魏饮酒之风,实际上是越禁越烈。宴饮图几乎见于各壁画墓,是壁画最主要题材,延续几个朝代。

西京博物馆还藏两块带壁画的残石板,出于一个北魏广远将军妻母之墓,也是一个石葬具的构建。一块长130cm、宽120cm、厚12cm;另一块长149cm、宽117cm、厚13cm。两边沿有卯榫,卯榫相扣,可以连接为一大块。连接后,一头高,一头低,似为一大型石棺的侧面,故列入本文探讨范围。该石棺板一面有画,一面雕凿整齐。画的内容分为两大部分,中间有边框隔离。左边石板部分主要是人物,至上而下共有四排人,左边上排跽坐6人,站一人,红色衣袍,黑色鲜卑帽,双手在胸前,似为弹奏乐器。右边是饲养牛马的情景,前后两排马槽,后一排槽后立五头牛,正低头在槽里吃草;前一排槽后立五头马,也在槽内吃草。两排槽的左边,有两个人,正忙着切割饲料。中间一排是主画面,墓主人夫妇席地跽坐在一个黄色凉棚下,红衣黄袖黑帽。在其棚外两侧,各立一个仆人。左边,还席地坐着四个宾客,红衣黑帽。右边,也席地跽坐两宾客。右侧,还站着五六个人,忙着干活。在墓主人和宾客前面,是一片空地,有8个人在奏乐或舞蹈。在他们前方,摆着许多酒具和炊具。整个场面,是在野地聚会,招待宾客,观赏歌舞的场面(图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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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四    北魏残石堂壁画

右边石板部分,画面比较拥挤。可分左右两部分,中间有布障隔开。右边上部是五六辆车,有拉人的牛车,也有拉货物的大车。中部和下部,有许多仓房和毡帐,其间还有数人在劳作。布障左边中部,有一个三面围墙一面开口的建筑,上面有三四个人,正在表演。类似建筑,在沙岭太延元年壁画墓壁画内,也有相同建筑,可见这是当时一种建筑形式。在该建筑前侧,有5个妇人,似在站立劳作。整个画面表现的是草原上的生活场面(图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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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五    北魏残石堂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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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六    大同沙岭北魏墓壁画

这样幕天席地的生活场面,在沙岭北魏壁画墓南壁见过,内容大同小异,沙岭壁画墓的排场更大一些,宾客人数更多一些,还出现了酿酒图、宰羊图等[20](图一六)。两幅画均是该民族生活方式的生动写照,也反映了他们喜欢与朋友团聚,饮酒作乐,性格豪爽、热情待客的细节。由壁画内容推测墓主人,当是鲜卑族或附属于鲜卑的游牧部落成员。两个壁画均出现类似题材,说明与宴饮图、狩猎图等相同,在当时人心目中地位很重要。仔细分析,一是对于富贵者来说,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的牛羊,是财富的象征。二是该题材充分表露出鲜卑人对草原生活的热爱和留恋。北魏晚期迁都洛阳后,许多大臣秋来春去,宁做“秋朝京师,春还部落”的“雁臣”,不愿久居京师,应该就与洛阳缺乏草原,限制自由,清凉气候短暂有关。

由此画面推析,题材与沙岭壁画墓题材相同,沙岭壁画墓主人是鲜卑别部的破多罗氏,因此该墓的墓主人也应该是鲜卑人或其他北方游牧民族部落成员,可见他们使用石堂作为葬具。还有一个确证,就是大同阳高县太安三年石堂的发现,也证明鲜卑人已经使用石堂作为葬具。总结以上鲜汉两族官僚使用石堂的情况,再结合画面内的鲜汉生活内容,说明北魏当时的实际生活与葬俗已经突破民族的惯例和习俗,迈开了鲜汉礼俗融合的新步伐。

草原上用以表演的建筑殊为少见,两面坡悬山顶屋顶,三面有墙壁和窗棂,前面敞开,还有台阶,不像是临时建筑。这样的环境出现该建筑,似乎不太协调,其中原委如何?值得进一步考察研究。

原刊北京大学中国考古学研究中心编《两个世界的徘徊:中古时期丧葬观念风俗与礼仪制度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6年。

注释:
[1]王银田、刘俊喜:《大同智家堡北魏墓石堂壁画》,《文物》2001年第7期。
[2]山西省考古研究所、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大同雁北师院北魏宋绍祖墓发掘简报》,《文物》2001年7期。
[3] 该墓由大同市考古所配合基本建设清理,资料尚待发表。
[4] 山东省石刻艺术馆编、蒋英炬、杨爱国、蒋群著《朱鲔石室》,文物出版社,2015年,第14-15页;王昶:《金石萃编》第七、二十、二十一卷,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
[5] 西安市文物保护研究院编著、杨军凯著:《北周史君墓》,文物出版社,2014年,第45页。
[6]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页。
[7]尤振尧、陈永清、周晓陆:《东汉彭城相缪宇墓》,《文物》 1984年第8期。
[8]郭建邦:《北魏宁懋石室和墓志》,《河南文博通讯》1980年第2期。
[9]该棺床长241厘米,宽133厘米,高51厘米。见《大同北魏司马金龙墓发掘简报》,《文物》,1976年。
[10]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汉魏城队、洛阳古墓博物馆:《北魏宣武帝景陵发掘报告》,《考古》 1994年第9期。
[11] 王雁晴:《山西大同出土的北魏石棺床》《文物世界》2008年,第2期。
[12] 山西省大同市博物馆、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山西大同石家寨北魏司马金龙墓》,《文物》1972 年第3 期。
[13] 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山西大同南郊区田村北魏墓发掘简报》,《文物》,2010年第5期。
[14] 赵瑞民、刘俊喜:《大同沙岭北魏壁画墓出土漆皮文字考》,《文物》2006年第10期;张庆捷:《北魏破多罗氏壁画墓所见文字考述》,《历史研究》2007年 第1期。
[15] 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山西大同阳高北魏尉迟定州墓发掘简报》,《文物》,2 0 1 1 年, 第12 期;殷宪:《北魏尉迟定州墓门石刻铭文及其书法》,见《平城史稿》,第165-171 页,科学出版社,2012年。
[16] 持志、刘俊喜:《毛德祖妻张智朗石椁铭刻》,《中国书法》,2014年第4期。
[17]张庆捷:《大同电厂北魏墓壁画题记研究》,《日本龙谷大学国际社会文化研究所纪要》第13号,2011年,第93—108页。
[18]赵超:《墓志溯源》,《文史》第二十一辑,中华书局,1983年。
[19] 《魏书》卷一百一十一《刑罚志》,中华书局标点本。
[20] 大同市考古研究所:《山西大同沙岭北魏壁画墓发掘简报》,《文物》2006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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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庆捷说|北魏石堂中的幽深细微:从棺床文字壁画看鲜卑与汉族走向融合

张庆捷,1954年3月生于太原,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双一流”特聘教授、慕尼黑大学世界古典文明中心特聘研究员、敦煌石窟研究院丝路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专业方向:汉唐考古学与历史研究。

曾主持多项考古发掘,其中三项获“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黄河古代漕运遗址研究、太原隋代虞弘墓发掘、云冈窟顶北魏辽金佛教寺院遗址发掘。

代表著作有《走向大唐——山西北朝文明源流》《解读虞弘墓——北朝定居中国的粟特人》《4~6世纪的北中国与欧亚大陆》等,发表论文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