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新疆民丰县尼雅遗址的一项重要考古发现,引起了国内外的关注;在倍受瞩目的珍贵出土文物中,“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文字织锦以其绚烂的色彩、激扬的文字、诡秘神奇的纹样、祥瑞的意蕴风格,持久地吸引着公众探谜的激情和尝试探索其文化史背景和细节的欲望。
这件罕见的文物,是当年中日尼雅遗址考察队在发掘一座合葬墓时发现的。出土时,它和作为随葬品的弓箭、箭箙、短剑鞘等物品放一起,在许多已经变得褐黄的、且有些几乎腐烂的有机质文物中间,这件织锦鲜艳的色彩和显现的文字格外醒目,令参加考古发掘的队员们异常的吃惊和兴奋。天道酬勤,连续多年积累的基础和考古发现的偶然性,发掘工作似乎特别地得到了佑护,那一年,中日合作考察尼雅遗址考古成果丰硕,新的发现,被评为当年的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将出土“五星”织锦文物的木棺和随葬品整体搬运回乌鲁木齐进行细致整理后,这件文物的基本面貌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长方形,用“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为面料,边上用绢镶边后缝缀了六条绢系带,做工精美、考究。参加该墓地出土纺织品揭取、保护和修复的国家文物局专家王亚蓉教授给考古队员提示,它可能是拉弓射箭时使用的护臂。在认真分析出土的具体情况后,这件物品功用,就判定为护臂。在我国古代,引弓射箭所用的护臂称为“射褠”(以皮做成的为“射韝”,以革做成的为“射鞲”)、“拾”或称为“遂”等,因在古代射礼、攻伐、丧葬等不同的场合,不同等级、尊卑身份的人使用,其用料、形制、尺度、工巧程度等均有所区别和不同。这件使用高档织锦制作的射褠,无疑是一件至为特别的物品。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出土的消息公布之后,海内外主要媒体就进行了宣传。这批华丽丝绸制品的出土,客观地揭示了汉晋时期西域与中原王朝之间存在密切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关系的史实,而更让公众惊诧、好奇和着迷的是:这件织锦上的文字,是写上去的还是绣上去的?文句的意思是什么?上面的珍禽瑞兽是什么寓意?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文字置入彩锦上?对这件神奇文物的兴趣似乎一直有增无减。
织锦上文字是织造出来的,而不是针绣、彩绘制作的,是无可置疑的。在世界文明史上,丝绸制作技术的发明,是古代中国人让东西洋人折服钦佩、让当代中国人引以为豪的伟大成就;人们至今依然津津乐道以丝绸贸易为纽带,汉唐时期丝绸之路开通后出现的经济文化的空前繁荣,给中华古国带来的美誉。以至于美国学者艾田蒲曾经感叹到:“当罗马妇女一旦披上丝披巾,他们就分享了那些东方人的价值观。她们身着的丝绸服装,也就深深‘打上中国的价值观’。” 实际上中国古代丝绸的价值魅力和久远的影响力,正是反映在像“五星出东方利中国”织锦这样体现古代中国汉晋时期成熟、精湛的丝绸技术的典型产品上。巧夺天工的织工在多彩经纬丝线的神奇交织过程中,不仅能织造出意匠精美、纹样瑰丽的图案花纹,更能在织锦华章纹饰间织出吉祥语文字。织锦的杰出创造,凝结了古代织工的艺术创造、智慧才情和辛勤劳动,所以,《释名》里解释了锦的华贵——“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价如金,故其制字帛与金也”;《汉书?食货志》里则记述辛勤的织女“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经学家们注解时仿佛充满着同情:“一月之中又得夜半,为十五日,凡四十五日”。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是我国古代星占用辞,是古代先民观察五大行星运行变化而归纳总结出来的占辞术语。五星指水、火、木、金、土五大行星;“东方”是我国古代星占术中特定的天穹位置,“中国”指黄河中下游的京畿地区及中原,是一个地理概念。“五星出东方”指五颗行星在一时期内同时出现于东方天空即“五星连珠”或“五星聚会”现象;“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即出现五星共见东方之天象,则于中国军国大事有利。由于五大行星周期性围绕太阳公转时间不同,从地球上观察它们会合、会聚天象出现的概率小,所以它们各自的性质、亮度、形状、大小、颜色等变化,以及经过或停留在廿八星宿或其他星官处的位置和聚合,就被占星家们赋予了五星特殊的星占学意义,而五星聚合一处天象出现的概率甚少,就自然地具有了非常重要的星占学意义:将五星视为五行之精,天之五佐,佐天行德;现实关怀的是——战争胜负、王位安危、年成丰歉、水旱灾害等政治、军国大事,因此,《史记?天官书》“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汉书?天文志》“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大利;积于西方,夷狄用兵者利”等占辞也就有了正统的袭用和承传。
我国古代关注天象的历史和中国文明本身的历史一样悠久,由于在古代中国星占学和历法天文学是由皇家史官专门掌管,而且王朝对历法和天象拥有着绝对的权威、解释权,私自论及秘密的“天文历算”者是要处以极刑,所以,能够使用这些星占用辞,并且敢将其作为织锦上的一句吉祥语,明示了这件织锦是皇家官府(织室)专门织造的。认识到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有趣的是,与“五星”织锦制品同时还出土了一件“讨南羌”织锦残片,是从与“五星”锦相同的锦料上裁剪下来的一部分,根据对具体史实的研究和图案的缀合分析显示,织文可以连续为“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南羌……”。这句织锦文字的产生,无疑是汉晋中央王朝为了祝祈讨羌大事在政治上军事上顺利和成功,而将天象占辞与“讨南羌”之宏愿结合起来,以图祥瑞的实际见证。在其他的织锦上,还见有类似的内容,如“琦玮并出中国大昌四夷服诛南羌乐安定与天无疆”等。与这条吉祥语可能有联系的史事,是《汉书?赵充国传》记载的西汉王朝的一次讨伐西羌的战争,汉宣帝曾将“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星占术语教条地用在了督促、鼓励对羌人的作战的诏书里,可见皇家对五星占用例的绝对话语权及当时的天文星占对汉帝国军国大事决策所起到巨大作用。
几千年来,我国古代对“五星聚合”天象的观测,投入了特殊的感情,期待这一天象奇观的出现,期冀大吉、大利之兆示;古代封建帝王也藉此自诩得“天命”而使王朝合法化。在刘邦攻入秦地咸阳的第二年五月,确实出现过一次五大行星聚会天象,这一现象受到了汉王朝和儒生们的高度重视;将“汉之兴”附会于“五星聚会”天象的出现;“汉之兴,五星聚东井”也就成为具有浓厚迷信色彩的汉朝人和汉代社会的重要思想观念。将期图大吉、大利思想和理念的社会化、世俗化、艺术化,“五星”织锦上“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文字、星纹和象征祥瑞的云气纹以及鸵鸟、仙鹤、狮虎纹,辟邪纹等祥瑞动物纹样的和谐聚汇,可以说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综观我国古代天文星占的历史,迷信和科学始终相互依存、影响。经过现代天文学的计算和研究,“汉之兴,五星聚东井” 尽管是汉代儒生们附会的结果,但是实际天象的出现,证明古代星占记录大部分是准确可信的。目前,国内外天文考古界运用科学方法对关于五星聚会及其与史事关系的研究,已取得了一系列惊人成果,例如对武王克商年代的研究、对古代中国人观测到的五星聚会的理想周期为516.33年的认识(天文学家研究得出,木星、土星、火星,这三颗运行最慢的行星,平均会合周期是516.33年,如果条件有利,运行更快的金星和水星会在短时间内与它们会合在一起)等;科学史家还精确地推算出,在三十余年后的2040年9月9日,将会出现罕见的五星聚会天文奇观。
著名天文考古学家、美国学者班大为(David W.Pankenier)在他研究中国古代五星聚的重要论文里,曾激情地说过,伴随2040年9月五星聚会奇观同时到来的,很可能是中国再次走向繁荣和富强。我们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同时,同样也期待未来我们对于“五星出东方利中国”所蕴涵历史文化的认知和了解,能够更深刻、更全面。
谨以此吉祥的祈语,祝福我们的2020,祝福承继历史文化传统、思想的中国人,生活在太平盛世——“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礼致天下。”(《史记天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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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丨新疆文物局网站,作者:于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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